1874

第一次看到1874这个歌名有些疑惑,它像是一个年代,又不像是一个年代。因为它太过遥远,远到无法想像。如果说十年前的“背包”给人一种陈旧感的话,一个多世纪前的东西则没有太多感人的元素了。它超出了一个人的存活时空,那是能打败回忆的东西。

早上去机场,离开居住和学习三年的温哥华,告别这里的生活。一路上阳光明媚,天空是一望无际的淡蓝,渐变至天际线仿佛要被这温暖的阳光融化。汽车在宽阔的大桥上飞驰,远方的绿色路牌写着大大的Airport。仓库和汽车栉比鳞次地排列在炙热的淡黄色平原,这是西部的豪迈、开阔,这是西部的富足。我大声唱着老歌,阳光毫无遮掩地透着天窗照射下来,仿佛告诉我,活着便无需顾虑太多,只要像这车一样一路向前。为我送行的是温哥华特有的美好天景。

就在汽车逃离了阳光进入车库的一刹那,仿佛一切都在改变。车里响起了1874。在车库入口的一个转角,有一些绅士们正在互相道别。两个日本中年人正在与几个中东男子交谈。他们穿着棕色、灰色的西装革履,领带精致典雅,头发梳理光亮。我很少在机场看见这样正式的装束,谁会想在狭小的机舱空间里穿得如此拘束?音响里的歌声依旧,这是我第二次听这首歌,第一次则是纯粹出于对名字的好奇。我仍然听不懂里面的粤语歌词,但仿佛从旋律中找到了它想表达的感觉,而这种感觉联系着我的视觉,控制着我的想象。

我仿佛不在机场,而在一个多世纪前的码头,绅士们身着西装革履送行。阳光依旧是如此富有激情,只是人们即将登上的并非客机,而是百年前泰坦尼克号般的巨型邮轮。黑色油漆涂刷的船体上方是一个个圆型的舷窗,这里藏着海客们每天的希望。一百年前人们不需要在这美丽的视野前刻意装上遮光板来抵抗时差的干扰,人们痴痴地望着披星戴月的夜空睡去,又兴奋地在甲板上观看最纯净的日出。十几米高的爬梯将旅客带上客舱,金发的白衣侍者在那里检票。那时候无需办登船手续,无需安检。船下便是岸、是家、是送行人们的笑脸和挥舞的臂膀;船上便是海、是远方、是告别的泪水和不断缩小的海岸。客舱的上方就是那富有标志性的四个铁锈色的烟囱。船未启航,烟囱上方仅仅飘着袅袅轻烟。天空依旧是无尽的蓝,阳光依旧毫无保留地照向大地。那日本人和中东人还是站在码头上友好地握手,他们的身边不再是豪华房车而是几辆尊贵的黑色马车,车夫已为他们准备好了行李。即将远离,码头上多半是絮絮叨叨的嘱咐和祝愿,拥抱和泪水,然而远行前的那份兴奋和期待却始终是那幅画面的永恒主题。

汽车再次开进阳光里,歌声停止了。我走进现代化的候机大厅,保安在大门外巡逻,各家航空公司的办理登机手续的柜台排成一排,电子大屏幕上不断刷新着各个航班的起降时间和登机口。一切变得很复杂,不,又变回了原来的样子。哪怕一切变得不那么纯粹,登机牌、行李托运、爆炸物检查、射线扫描,哪怕人们再也不能站在一起没命地挥手,只能面对安检的白色塑钢门作简陋的告别,哪怕身体蜷曲在几十厘米的方格中,忍受时差、饮食的煎熬,人们离别时的情感似乎没有改变。人们一直幻想着地球是那么的小,当年以十几天越过大西洋征服新大陆而自豪,而如今远隔重洋也不过是十几个小时的飞行。时间缩短了,行程的开支却依旧贵得让人负担不起。那些辛苦的劳工依然要打拼多年才能攒够这十几小时的旅费。我坐在机场餐厅的吧台凳上,不远处便是白衣保安把守的安检口。送行的人们忍着泪,向远行的亲人随意挥了挥手,好像并不经意,这道简单严肃的门让人感觉压抑。它也许标志着一段依赖时光的结束,那些“再也没有”的排比句好似一连串重拳捶击着泪腺,让呼吸掺杂着酸楚。这份情感似乎一直未变,一百年前是如此,现在我也能清楚感受。

也许一百年后,人类的生活就像一部上万零件的碎纸机,繁复琐碎,而世界上的物理距离成了人们轻意揉下的纸屑。真情实感依旧栖息在零件之间可以透过光的缝隙中,需要人们更艰难地去寻找,因为没有它,再多的零件也将渐渐生锈。我拉上遮光板,戴上耳塞、眼罩,挂上消噪耳机,第三次聆听187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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