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票

看完王家卫的《阿飞正传》、《花样年华》、《2046》三部有着连续情节的电影，写的随想。请看过电影再读文章。

（一）船票

“如果多一张船票，你会不会和我一起走？”

王家卫总是用一言简单的话带给我们回味。

周慕云如此问着，抱着最后的希望，去找寻和苏丽珍的自由。可他不知道，电话的另一头，却是沉默的泪水。从一开始的拘束行止似乎就注定了这样的两个人无法为了那段花样年华而放弃一切。

（二）无声胜有声

有些情感是无声的。

一只手袋、一条领带，无声说明了一切；他们是同路人，同时被婚姻抛弃，又同时被婚姻所困。

他们像这样无声地度过一段时光：无声地写着武侠小说，吃着早上的糯米鸡，排练无法面对的种种。他们说“我们不会像他们一样，我们不会有什么的”，实际上，却是对自己无声的束缚。

他们的离别也是无声的。

还是那盏灯，又是那样的夜，在松开的手的一瞬间，不住痉挛。想到永远不再见到那个的背影，她就无法继续演下去。

“不要这样伤心，这只是一场排练。”

她依偎在他的肩膀低声抽泣。王家卫没有用一句台词，就把此时此刻的情感表达得淋漓尽致。

他曾经说过，“每天给我一个电话，听下你的声音也好。”

他去新加坡之后，她拨来一个越洋电话。可是无助的她始终没有出声。那是永远跨不出去的一步。

在那个花样年华里，没有“我爱你”。

（三）无脚鸟的故事

阿飞说，曾经有一种鸟，它没有脚。它的一生都在飞翔，不能停歇。它累了，就在风雨中睡着。它的一生中只有一次停下来的时候，那就是它死的时候。

阿飞觉得，自己就是那只无脚鸟。

如果说“没有脚的鸟”是无限的自由，一种被迫的、必须承受的流浪，这只鸟在没有起飞之前，已经死去；那么“船票”则是一种自由的可能，它在没有启程之前，已经放弃。

六六年，香港暴动。上海人家搬走了，苏丽珍搬回了旧地，她也幻想着何时能再次遇见。周慕云回到了香港，他知道她住在这，有了一个可爱的孩子。他静静站在门口，想去敲门，却最终从狭窄的楼道中离去。

他没有去打搅这来之不易的平静。

因为他已经属于了自由，就不能停歇。

（四）自由没有选择

自由是没有选择的，无论是外界压力还是作茧自缚。

那“多一张船票”的假设或许是虚伪的。

他已经下定决心离开香港，无法承受界限不明的挣扎。他选择了苦涩的自由，去新加坡，去柬埔寨吴哥窟。他想找一棵树，挖一个洞，把秘密放在里面。从此才能获得自由。

但在临走前，他还是给她留下了自由的选择： “如果多一张船票，你会不会和我一起走？”

他知她不会走。

他知那些自由可望不可及。

我想起那篇关于鸽子的诗，每天黄昏，主人放飞鸽子，让它们享受飞翔的自由。可谁又知道，在夜色下，鸽子又默默地回到囚禁它们的鸟笼里。

我总是以为，松开那些多余的情感并不困难。当自己还没有陷入太深之前，松开自由，重归现实。

（五）麻木

又或许，船票并没有被真正地放弃，只是麻木的我们无法接受突如其来的自由。

在周慕云的列车上，人们太过于习惯周围的一切，他们的神经不再传导电流。要过几个小时才能笑得出来，哭得出来。

这是周慕云自己的解释，他知道苏丽珍在那个船票假设面前无法抉择的痛苦。

这也是渐渐老去的标志，只有在年轻的时候才有魄力背上行囊，说走就走。当更多的责任和压力让你老去时，你只有在抉择面前沉默叹息。

（六）越洋电话

又或许，自由是可以选择的。静雯的爱痛苦而小心翼翼，他们都在逃避：为了逃避社会压力，为了逃避被家庭意见。

在周慕云的心里，也曾藏着一份与静雯相似的痛苦。他不想悲剧再一次上演，所以刻意改变了别人的命运。

他帮助静雯与日本男友通信。在那个冰冷的圣诞夜，他告诉她，打个电话。

在静雯的越洋电话里，她很开心。这个圣诞夜她并不孤单，她找到了寻求自由的信心。

静雯选择了自由，击败了外界压力。周慕云笑了，这一次没有错过发生。可是他却怎么也改变不了，小说里凄惨的结局。

如果苏丽珍在那个越洋电话里，开口说话，结局是否又会不一样？

（七）写着2046的房间

2046代表着什么？

那是一段回忆，一段封存的花样年华，像透着积着灰尘的玻璃，看得见、摸不着。

在2046，所有的美好都还没有改变。很多人搭乘前往2046的列车，只有一个目的，找回失去的回忆。

2046是什么样的？没有人知道。因为从来没有人回来过。

2046好像深不可及，而对于周慕云，那只是一个房间号。

（八）2046是不能达到的理想

王家卫说，2046是不能达到的梦想，2047则是现实。

周慕云一直活在那个有着苏丽珍的2046，在那里，他们能逃避左邻右舍，心无旁骛。

Lulu在那个房间灌醉自己。白玲则在这个房间爱上了属于2047的周慕云。

那不一定是一辆开往未来的列车，因为我们只是习惯性地将我们的时间观念强加于电影之上。电影是永恒的，或许未来的某个时候，2046已经成为过去的某个时间，成为回忆。人们坐上开往2046的列车，去寻找停留在那里失去的记忆。

依照那个五十年的承诺，2046对于香港人来说是最后的梦，最后的美好时光。无论如何，2047都将被铸成冰冷的现实。

（九）错爱的循环

阿飞的朋友变卖了汽车，给Lulu去菲律宾的钱。

那叠钱后来到了周慕云手里，他去了新加坡，在新加坡的赌场里挥霍。

赌场里的“黑寡妇”帮他赢回了钱，攒够了回香港的旅费。

最后，那叠钱给了白玲，让她去新加坡圆梦；白玲则给了他那叠一次十块的钱。

他们都想用钱，去弥补一场场错爱。

我想起了《阿飞正传》里开场的苏丽珍，仅仅十年前，在一个冷清的小食部。那时的苏丽珍，孤傲、青涩、渴望自由，多像2046里的白玲。

苏丽珍起初不接受阿飞这个“一分钟朋友”，可谁知一分钟越变越长。

白玲起初不接受周慕云的礼物，他说：“我们做个喝酒的朋友，仅仅喝酒”。可白玲自己却越过了底线。

苏丽珍问着阿飞：“你会和我结婚吗？”

阿飞起身，没有犹豫地回答：“不会。”

“你是不是对所有女人都这样？”

阿飞不回答。

苏丽珍熬不过痛苦，她乞求着：“结不结婚不重要，和你在一起就好。”

阿飞不说话，转身离开。

白玲知道周慕云有别的女人，她说：“不管你以后对我怎么样，反正我是喜欢你了。”

“我不在乎你在外面有别的女人，但是你不能把她们带进房间里，你能答应我的要求吗？”

周慕云面带怜悯的微笑，答道：“不能。”

在周慕云的小说里，他写着：“他最终发现，她每次都不回答他想远走高飞的梦想，不是因为她不爱他，不是因为她的麻木，可能只因她已心有所属。”

周慕云微笑地拒绝了白玲，因为他的心已给了苏丽珍。

苏丽珍没有跟随周慕云远行，不是因为家庭、社会，而是因为她的心里还活着当年阿飞这个“一分钟朋友”。她不知未来，也不知何时她又会被抛弃。

而阿飞，他的心从生下的那一刻起，就交给了自由。

爱没有替代品。这本就是错爱的循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