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鞋“致敬”

也许只是我错了,或是没有意识到西方的某种文化?

第一次碰到这样的事的时候,我感到这完全是对人格的侮辱。

那一天我去参加化学考试,阴差阳错的忘记了带计算器。但毕竟问题也不大,因为考试都是选择题,简单的估算就能得到答案。可我还是抱着一点侥幸去问老师借一个计算器。

“我为什么要借给你?”他把问题抛回了给我。我楞住,只知道说对不起。

这老师小小的眼睛里充满了轻意和蔑视,“给我一个理由,我为什么要借给你?”

我无语。为什么上次期中考试,一个女生向他借,他怎么没那么多话?原来这就是社会?

“那行,我借给你计算器,你给我什么?”

“我──”

“现在,你把你的鞋脱了放在这里,我给你五秒钟决定,不然就别要计算器。五──四──三──”

我完全找不到任何他要我鞋的理由,为什么不要我手机、证件?除了羞辱我。

“OK,不用了,我心算。”

我终于还给他一个轻蔑的眼神。刚回到座位,我就觉得是不是自己又做错了?我一个涉世不深的毛头小孩,为了一时冲动,最后吃大亏?

但很快,我坚定了自己的想法。人活着,不能没有尊严。

接下来的两个月,我都在毫无疑问的状态下前进着。

上上个星期,在会计课上,老师的几句话让我再次将那件事联系了起来。

她正在给我们解释“抵押品”(Collateral)这个名词。她说:“Collateral 就是在借贷的过程中的保障。例如房产、汽车贷款,如果你没有按时向银行还款,那么银行就有权收回抵押品──你的房子、车子。”

她继续:“我以后用到这个词的时候你们就要明白。比如,一个女生没有带教科书,要想我借,我就会问:‘Where’s your collateral?’,意思就是要你抵押一件物品在我这里。这个女生可能就会用她的鞋来借我的教科书,以保证教科书归还给我。”

我心中猛地一惊,连借一本教科书,也要用这样的方式,而且叙述地那么平淡。

脱鞋真的就那么“礼貌”吗?

我开始怀疑我自己。

我们每节英语课都有静读时间,要求每个人带一本小说去阅读。我通常还要多带一本字典。

这星期的英语课,老师突查我们有没有带书。结果一位女生被查出来没带。老师的自信的眼睛朝我这里瞄了瞄,我赶紧把我的小说举得高些。

老师宣告了规矩之后,让那位同学跟着他说:

“我的名字叫XXX”──“我的名字叫XXX”

“我英语课上没有带读物。”──“我英语课上没有带读物。”

“我很对不起。”──“我很对不起。”

“我保证以后每次都带书。”──“我保证以后每次都带书。”

“作为补偿”──“作为补偿”

“我要脱一只鞋,放在这里”──“我要──”

那女生开始面露窘态,朝着老师的方向看去,而老师已经坐回他的座位了。

“脱一只鞋,放在这里。”她把右脚的鞋脱了,放在制定的地方,脸通红。不管什么样的文化,在众人面前,做这样的事,都至少感到尴尬。

“现在,你可以在我的书架上拿一本读物。”老师半仰在转椅上,再次露出自信的笑容。

而在下的同学们,脸上的笑容却从未收敛过。

“选一本历史读物!”一个同学兴奋地喊道。

我不明白此时是给予笑容还是给予怜悯更让一个人好受一些。总之,那位女生,一只脚上的白袜子踩在地上,看到在坐的欢快的气氛时,似乎也放开一些。“我,要历史吧。”

“好,历史,下去吧。”

我以一种未知的表情,仍然观察着那个忘记带书的同学。

从她从头到尾的表情来看,这不可能是一件很轻易的事,尽管人人都可以扮得很轻松,以达到避免与老师直接碰撞的目的。

若换了我,也可能拿起包冲出教室。

从老师的表情来看,他似乎已经达到了双重目的:让没带书的同学不好受、警告所有同学。

从其他同学的反应来看,似乎这又没什么大不了的。

而这三件事,除了“脱鞋”相同而外,还有一个惊人的共同之处:“脱鞋”作为借东西的交换。

这难道就是资本主义?

我想问。

老师和学生之间,就是那么纯粹的利益关系,那么疏远的不信任感,以至于任何“交易”都要像商业看齐?

而在我学到的资本主义的自由主义中,所有人都被看作是“性本善”的。

在我的价值观中,脱鞋,是非常私人的事,例如你回到家,你会脱鞋,穿得随便。而强使别人在公共场合脱鞋,让别人用干净的袜子“擦拭”别人鞋底经过的地面,显然是带有污蔑性质的。这与强迫别人在公众下穿着内衣有何区别?老师当然有权利再借学生东西的时候要求有一个抵押。但如此过分物理的要求,让我感到,已经突破了作为人师的道德底线。这分明是利用学生的软弱性、对老师的依赖性,对学生的人格作完全地否定,以达到自己行使“权利”一时的快感。

这就是社会?

想存活就要低头?

学生的确没有什么地方可以制约老师“适当过分”的行为。如果按社会课上的定义,把它说成极权主义也不算过。然而,这还不算社会。社会的另一面体现在了学生自己身上。当看见与自己朝夕相处的同学,在受到人格的侮辱时,众人脸上所表现得,竟是兴奋,兴奋于从未经历的场面。

学生们可以不评论,不得罪,但不可以没有是非的观念。

或许将来某一天,说不定在坐的某一位,又要在同样的社会,经历同样的洗礼。

这,很可笑。

从整个人类的角度说,更可笑。是极大的讽刺。

最后,我只想说,但愿这不是Cultural Shock。